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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https://www.peakpx.com/9888/white-mask)


 
  我想,沒有人希望他的一生了無價值、不被任何人看到或都不被人記念,而我過去的人生卻有一段這樣的經歷。由於我當時所受的教育以及所讀的書,有一些觀念,也就是「好人萬歲」。〈僕人〉一書,作者從一個修士的觀念來看領導的事情,書中提到如果我們在生活中可以像僕人一樣全心侍奉、給予和犧牲,不管是對職場的員工、配偶或子女,關心他們的需要和困難,竭力達成他們的要求,這種服務式的領導是最有效率的。
 
  這本書的觀點跟中國的世俗智慧滿相同的,我覺得也是華人社會所強調的。像修士,他非常重視人際關係的和諧,非常強調跟身邊的人甚至是敵人保持良好的關係,合理地對待敵人也是一種教養。孔夫子所講的寬恕、以直報怨等觀念,在我以前的工作和婚姻生活中,也是用來衡量我自己人生的標準。時過境遷,現在的社會有人強調――你要照顧好自己,要在乎自己的感受,不要管太多旁人的事情而忽略自己,要學會愛自己。到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還有另外一種與我不同的想法。
 
  2019年,電影〈愛‧欺〉榮獲第76屆金球獎最佳女主角,強勢問鼎奧斯卡。這部電影在談:愛是甘願,也是不甘願。那個年代有才華的女人只能退居幕後,替毫無才華的先生執筆,選擇成為自己口中那個專門成就別人的人。這部電影中「媽媽的意見並不重要,只有父親的想法才足以影響兒子。女性的文筆並不值錢,只有冠上她先生的名字才能暢銷百萬。」這部電影讓我非常錯愕、震撼。原來有人與我有一樣的人生故事――不管自己適不適合做某件事情,只是為了愛,就全然犧牲、奉獻的故事。
 
  〈愛,欺〉宛如一部令人思緒萬千的生命劇,想到劇中人物怎麼去克服被隱藏起來、默默無聞的過一輩子的生活。如同當年,我去看了戴笠的無名塚,想到他們這樣的情報頭子和情報人員,是在什麼樣的情誼下,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即使可能一輩子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我的人生中也有一段這樣的經歷。在我最有能力、最有體力的時候,將近有長達十二年甚至更久,我的工作要隱姓瞞名。因為一些奇怪的制度,公司要求只能一個人被看到(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可以出現)。也許我當年太年輕,不懂得如何去選擇一些工作或事業,總之家人做的這個決定,我就配合演出。我想別人可能很難理解,我搏命工作想要被看見或得到愛,但最後卻落得一個「無名塚」。可能同學同事朋友都搞不懂你到底在做什麼。許多不甘心和怨恨是我說不出來的痛苦,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去回想那段日子,更不願提起那段「膠著期」。
 
  至於那段時間,我到底有沒有快樂呢,那時候家人對我稍微有一些「看到」或感謝,我就覺得很快樂。但實際上,我知道我並不適合這個環境,那也不是我想做的事情,只是因為愛家人,我才做了這個決定,而且一決定就做了那麼長時間。我一直是個不容易放棄的人。對我來講,放棄是很困難的事情,我會一路克服到底,即使我視力不是很好,即使我文學院畢業的背景與此工作不甚相關,即使我沒有交通工具,但我仍然很努力的作這份業務工作,只是為了家人為了養家。
 
  我想不少人也許跟我當時一樣的處境,但是他們比我看得開,願意做轉變,但是我比較執著,只專注於所決定要走的這一條路上,所以我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無名氏。甚至到現在,可能我的親人朋友仍然不知道,那段時間為什麼我的家人可以過著不錯的生活?那段時間我到底在為誰付出?那段時間我又得到什麼?大家眼中所看到的我與面對自己的我有非常大的落差,但是我說不出來,我想這也許是上帝要考驗我的:我這一生不在乎利,而在乎成就在乎名,我很在乎被看到。上帝卻用這樣的方法讓我一次又一次,不能為自己的人生舉牌,不能為自己頒獎。
 
  當年這份業務工作,公司規定:兩個人中只能有一個人可以有座位,我的合夥人有座位之後,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桌椅了,即使我是工作時需要檯燈的視障者。每一天,我被送去不同的地方,處理一大堆事務,我這麼敬業的工作,卻沒有固定座椅可以讓我整個上午好好坐著處理,真是非常辛苦。那段時間,我不知道哭過多少次,也不知道想不開多少次, 最後我毅然決然的放棄我人生中最拿手的事情,全部拋棄,丟給我的合夥人。
 
  放下之後,我才知道其實上帝是要讓我得到更多,能夠從別的地方去彌補。我覺得人生中最棒的也是這件事情。當年那份工作的第一個月,我所有的同學、同事、朋友、親戚的人脈都要讓給我的部屬,而我離開的時候,也是斷絕了一切人際關係,重新開始。
 
  我曾想,我有辦法活下來嗎?當個無名氏,你永遠就像情報人員一樣,要有重新開始的準備,你隨時要準備新的人生,而之前的人生就「沒有」了。我覺得自己很不容易,竟然做到了。只是,心裡有很大的怨恨和不平,因為我最想得到的名聲、事業、成就和被肯定,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體會的,包括我的子女。可是這樣子對自己好嗎?沒有更好!我生病了!因為非常憤恨不平,覺得社會不公平,男女不公平,憤恨的日子讓我非常不快樂,想要放下又很難,其實想要對別人慈悲是很好,可是對自己慈悲更重要。
 
  在台灣社會,女性大多都很有愛的能力,非常愛家人愛別人,但卻不一定得到正面的回報,還可能受傷,甚至犧牲自己的人生。漸漸的,我才知道照顧好自己才是上策。在這過程中,我發覺要饒恕別人、給予別人,但饒恕、給予之後則更難。前面做無名氏的人生歲月中,我給予好多好多,但知道自己是無名氏之後想要饒恕卻是非常難,真的非常非常難,所有的付出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甚至沒有人記得你,這是非常悲傷的事情。
 
  有一種恩典叫忘記,後來我懇求上帝讓我忘記我為別人所做的一切,忘記我曾經賣命工作的一切,忘記我曾經付出生命的一切,如此我才能好好的往前走。過去因為年輕,我用眼睛看容易看錯,用耳朵聽容易聽錯;之後,用時間與心去感受,我一直在學習饒恕自己、饒恕別人。
我最敬佩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他說他最敬佩兩種人:一種是年輕時陪著男人過苦日子的女人;另一種是富裕的時候陪著女人過好日子的男人。我覺得世界上也有一個人可以了解我內心的委屈和難過,她知道我孤苦無援,她知道我很堅強努力,她知道天冷了要為我加衣服,她知道我生病的時候要為我承受病痛,從出生到最後都不離不棄,與我一生共存亡,這是誰呢,其實就是我自己。
 
  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要為人付出,先從別人的立場考慮事情,過去我不懂得愛自己,到中年覺醒之後,我才知道愛自己有多麼重要,只有自己先過好,才能真正去關心別人,平淡的放下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我感謝上帝,因為我這麼「白目的」當了那麼多年無名氏,到最後我終於能夠梳理出自己的寬心和恕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完全不認識我的地方再重新開始找回自己――不要求自己,不評判自己,重新審視自己。
 
  我想在我離開人世時,用我的名字,可能google 搜尋結果是查無此人,我的告別式可能一樣也是查無此人。我的親人朋友可能不多,但這都不重要,上帝知道我曾經為誰付出過,為誰努力過,也許這些事情是無法被別人看見的、是隱藏在後面的,但是我想上帝依然會給我一條路,讓我知道其實當個無名氏對我是最安全也是最受保護的。
 
提筆之際,我想起挪威劇作家易卜生(Henrik Johan Ibsen)的作品《玩偶之家》(A Doll's House)給我的啟示:
當妻子與母親之前,先當一個人。
 
海爾茂:「娜拉,我願意為你日夜工作,我願意為你受窮受苦。可是男人不能為他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
娜拉:「千千萬萬的女人都為男人犧牲過名譽。」
 
  回顧那段日子,我希望自己還是用樂觀的心情面對;用感恩的心感激所有的人;用等待的心等候一切的圓滿;用選擇,勇敢去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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