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華斯基

(圖片來自：https://www.publicdomainpictures.net/cn/view-image.php?image=239924)

　
　　最近有出版一本書叫《自己的力學》，主要是談到人生要找到自己喜歡又能做得好的事。不過，我很像一個「白痴」，從十多年前就被孩子嘲笑到現在――我一直在做一件喜歡但做不好的事，而且還堅持了很久。
　
　　身邊的人也常常笑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放棄。本來想等到琴藝好一點的時候，我再來談這件事，以表達我對老師、音樂助理和曾經鼓勵過我之人的感謝。
　
　　但二○二○年四月份，我受重傷之後，兩隻手幾乎不能動了――綁了三角巾，姆指和肩膀又再度受傷，現在已經過了十一個月，我想要把琴拉好已經遙遙無期了。
　
　　試想：我沒有左眼視力，右眼看不清楚也常常身體不舒服，出生時又罹患肌少症，童年常常在醫院渡過，沒有上過音樂課，左手嚴重斷過，全身很多處也斷過，右肩曾被車撞到重傷，右手的手指幾度經歷了嚴重的挫傷、拉傷和韌帶軟組織的意外，前前後後又加上各種小意外，如此六年來都沒有完全痊愈。
　
　　我四十幾歲才開始學小提琴，有時能練琴，有時在醫院就得停下來。這樣斷斷續續的練琴，我的夢想有可能達成嗎？其實是不太可能的。即使我復健的時候，也沒有停止對小提琴的思念，雖然每次休息完或受傷完後，重新拉起琴來，我的手感都不對了，必須要重新開始。
　
　　我的人生不斷受挫、不斷放棄、又不斷重新開始，那為什麼我還要這麼做呢？而且我的「琴藝」到目前為止只有小學生的程度――跟我十二年前開始拉琴時一樣，幾乎沒有進步，我到底在搞什麼呢？我想我思考的是：我的愚蠢、我的無藥可救，但是有沒有可能也因為這樣救了我？
　
　　常年來，我都是一個人在家，如果不練琴，我會把那麼多的時間拿去做什麼？一些「匪類」的嗜好嗎？跟朋友談八卦嗎？跟朋友逛街嗎？喝咖啡嗎？還會做些什麼？非常傷身或浪費生命的事！
　
　　有段時間，我遇到一群不喜歡我的女生朋友，我難過了好久，我試圖討好她們，她們喜歡去KTV、去喝酒、大吃大喝、狂拍照，狂秀一些臉書的東西和其他事情，沒有一件是我可以融入的。後來我就被群體霸凌，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後來，有一個長輩跟我說，「我覺得你不是一般女生會喜歡的那種人，因為你真的是一般人該會的事情你都不會，而且又沒有興趣」，他說，「你應該是優質的人才會喜歡你的那種人」。我忽然大笑起來，不是因為他稱讚我，而是我覺得，哈哈，他稱讚的大概是我的朋友吧。
　
　　可是聽完長輩的話語後，我想我已經年過五十了，怎麼還是那麼幼稚，那麼在意別人的看法！這個年紀不是應該只會在意你愛的人、你在意的人嗎？其他與我無關的人，我何必那麼在意！所以，我該感謝的是，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沒有排擠我的人、真正喜歡我的朋友和真正了解我的人！
　
　　人生最可貴的應該是，在失去所有事情的時候，還可以不受影響的活著，這應該是非常不容易的。我當時真的很慘，失去了某些群體的一些朋友，對當時的我來講真是很大的傷害。
　
　　但是老天如果不給你困難，如何撼動你心；老天如果不給你失敗，你又怎麼去發覺身邊的人是真誠的還是虛偽的；老天如果不給你孤獨，你又怎麼去反省和感恩。
　
　　我拉小提琴永遠被嘲笑，從來沒有被讚美過。我有一次錄音給家人或一些教友聽，因為我之前最大的目的是要傳福音或做公益活動，雖然參與過公益活動，但是實際上很難傳福音，實在需要太多太多的條件，而且我的琴藝還差太遠。但年過五十了，我想我能盡力就好，我這麼努力但都沒有成果，我是不是讓自己更辛苦又失了優雅呢？我已經不能拉好琴了，但我到底在固執什麼？
　
　　我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幾年前，我想要回到最初學琴的那時候，「重新開始」意思就是：回到怎麼拿琴、怎麼拿弓、怎麼摸琴開始，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當我做這決定時候，我身邊的朋友一片嘩然！十二年前，我因為一個小孩的關係，誤買了他的小提琴，後來組了十二人的小提琴社，前前後後有多少在我身邊的成人一起學小提琴。至今十多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還在學，全部都放棄了。所以我要重新再學的時候，大家都非常質疑，這麼老了又要回到起初的階段，有辦法學嗎？我備受考驗，感謝的是，我在音樂教室遇到很有良知的老師，他看到我的狀況和一般人不一樣，應該很難教吧！
　
　　在他引薦下，我遇到一位很懂我、留法的演奏家。天啊，我何其榮幸！原來我過去學琴的方法是那麼粗糙，連拿弓的方法也沒有學就直接拉琴了，一個月後，大概就可以抖音了，很多基本練習都沒有練過就直接上場。
　
　　這位老師讓我對小提琴有了更多的了解――從小提琴的結構，從弓、從琴的一些分配等等，甚至從聽音樂開始學，一步一步的重新從拉弓、拉長弓、發音階、音準練習、手指如何放等開始學習，不求快速，只求姿勢正確。不過這些事情就夠難的，因為我錯誤了十多年的姿勢要糾正過來，真是比重新學還困難。
　
　　不過大師級老師就是大師級老師，在他協助下，拉琴讓我感到非常快樂，因為老師用非常多科學和理性的教法，讓我覺得學琴不是用手而是用腦，我能夠樂觀面對、開心快樂。雖然仍斷斷續續的受傷，以及忙於家庭的各種活動，但是謝謝老師，他讓我可以很單純的聚焦在每一個小地方，而不是與別人比較而產生自卑、失敗感和虧疚感，他沒有用別人的標準來衡量我。甚至在遇到生命的關卡或問題時，他還指導我，讓我非常敬佩他！
　
　　老師最有趣的是：他跟我一樣――只有一眼可看！我沒有左眼，他沒有右眼，兩人加起來可以成立一個「兩人兩眼」的室內小提琴組，這是我很想做的一件事。幾年前，有一位基金會的重要朋友跟我說，「有沒有可能，你和老師一起上台表演鼓勵別人？」不過我的能力太差，實在不敢跟老師要求。
　
　　老師跟我一樣，小時候就是視障者。他從六、七歲開始接受專業訓練，加上又有國家柔道選手的一些背景，他拉小提琴，除了音樂上的柔美之外，還散發一種美感。之後被送到法國去，他在法國的七年，也經歷長期的演奏生涯，只可惜，台灣可能沒有那麼多讓音樂家更多發展的機會。但對我來講，我還是非常敬佩老師的才華，以及各種各樣的「鬼才」。
　
　　我現在拉小提琴的程度雖然還是小學生，他還是給我很多很多鼓勵跟溫暖。我想老師對我這樣一個「音痴」，有時真會受不了我拉琴時的雜音、噪音和節奏，還有一些怎麼教都教不會我的事。我想我大概很難教吧。有時，老師聽我拉琴會大笑，講話中帶著幽默，他用各種方法來教會我，這是我一直不想放棄的原因，因為遇到好老師實在不容易。
　
　　另外要感謝的是我一位音樂助理，她處事穩健，用心帶領我去克服種種困難。音樂助理會幫助我在上課前，把很多音樂透過她的鋼琴先唸給我聽，讓我可以背譜，我只需分析一下音樂，她再調整一下我的動作，如果沒有音樂助理的陪伴，我走不到現在。她的陪伴對我格外重要，音樂助理也是一位從小就學音樂的人，但她沒有用「音樂人」的驕傲來幫助我，反而是非常耐心、非常肯花時間來關心我。我常跟她說，「你這樣來陪我多不劃算，」她說，「只要對你有用就非常值得」。
　
　　我的音樂助理也很關懷社會，她是非常簡樸單純又很環保的人，能突破很多社會的框架。在她幫助下，我漸漸對自己有了更多的信心，突然間覺得很多事情不要貪快，不要像以前囫圇吞棗一樣趕快學會一首曲子！
　
　　有時候你只能挑五十斤，就不要勉強自己挑一百斤。因為我的身體太羸弱了，我如果讓自己身體超過負荷不斷的被傷害，那只是耗損自己的能量。我曾經好期盼能得到外界的認同，每次拉琴，我都有一種虛榮感，希望人家知道我是拉琴的，好希望人家知道我有去參加演出喔，可是到後來，我才覺得自己很可笑――因為人生到最後，你跟別人其實沒什麼太大的關係！到最後，這世界上沒有人會真正關心你做什麼事，尤其現在資訊又快又多，誰會記得你前幾年做什麼事，或是你曾經做過什麼事啊，這麼在乎有什麼用！到最後，這個世界跟我們其實沒什麼關係，所以，沒事不要得到別人這麼多好感，要為自己而活。音樂助理來陪伴我，代價也很大，她沒有給我任何負擔，她的堅持讓我產生最後的動力。
　
　　我雖然很希望能夠把琴拉好，但是拉不好，我覺得可以換一個想法：我可以因著拉小提琴來學習欣賞音樂，或者了解一些美學，或者聽到一些感人的音樂故事或樂曲，其實這樣也不錯。我不再像以前，一定要做到每年要有很大的進步；我現在想的是：弓在弦上時，我只要找到那一份快樂，欣賞自己這麼努力的這一份付出。
　
　　我應該覺得自己還不錯，當別人都放棄拉琴的時候，即使我拉得不好，可是我仍然覺得拉琴好有趣，還想要學，給我自己一點正面的肯定吧！
　
　　很多人因為做某事而被人笑是白痴時，趕快就換方向，去學別的。但是我一直在想，不要介意孩子怎麼笑我，不要介意別人怎麼笑我！雖然我看過其他比我還要有天份的人，但是他們也都放棄了。我想幾年後，他們會發現，只有我居然還在學欸！呵呵，這樣的勇氣，值得稱許！算了，我也沒有要別人稱許，我只覺得，也許我可以鼓勵孩子，媽媽雖然做不好，但是我依然堅持這麼多年，雖然做不好，還可以把琴放在生活中，當成一個陪伴。
　
　　學琴這件事，我備受責難，但是我也知道了，找到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聲音，找到自己的角色，找到自己的勇氣，以及找到自己的源頭！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笑我，怎麼看我，即使有一天不能拉出天籟的聲音，但是只要我持續保有這樣「弓在弦上」的動力就好！
　
　　也許有一天，我能夠拉出上帝給我的某一些契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拉一些福音歌曲，我可以拉一些快樂的歌曲。當我視力漸漸衰弱時，我的琴至少可以陪伴我過渡過肌少症的艱難時光，練習手指的活動，也許我不太會失智；也許有一天，我還可以跟別人一起合作；也許有一天，我可以跟別人用琴聊天；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因為小提琴而聽到更多美妙的聲音。只要弓在弦上，就還有機會。
　
　　感謝在我學琴期間關心我的朋友，幫助我的朋友，鼓勵我的朋友，沒有放棄我的朋友，也要謝謝那些對我奚奚落落或對我不太友善、不太了解人。深願我很竭誠的學琴，有一天神會恩待我，讓我可以用琴來讚美祂，也可以讓我在這過程中持續依靠上帝，常存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