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華斯基

　　除了每一年的歲末年初，我很喜歡寫卡片問候別人之外，另外一個感恩的時候，就是教師節。每一年的教師節，我大概有伸出十個手指頭也數不完的人要感謝，除了自己的老師，也有孩子的老師，我都非常非常地感恩。我細數人生過程中，若非有一些恩師，沒有辦法走到現在。
　
　　我自己到宜蘭的時候，雖然想把穿著變得跟當地人一樣，也盡量把口音改得跟當地人一樣，但是這些年來，每次被猜測職業的時候，從來沒有被猜成別的職業，永遠都是被猜成老師。實際上我只有做過兩次跟老師相關的工作，一個是在布農族的部落教書，另一個是接了大學的圓夢計畫。我也知道了，自己當了老師之後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愛學生，為什麼老師會這麼願意付出，真的是只要你遇到一兩個孩子可以帶得起來，你滿腔的熱血，真的就會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分享給他們。
　
　　今年是我特別感恩的一年，因為在年初我就受傷了，受傷之後我非常地憤恨，因為太多的受傷還有太多的辛苦，我無處可放，我唯一的出口好像就是埋怨上帝，「為什麼又讓我這樣地重度受傷？」所以那一次，我就任性，不想再回我的小組跟教會。我的小組長，其實也就是我的老師，是我生活中很多事情上的老師，他幫助了我很多。在那個過程中，我完全封閉自己，把所有的手機，所有的資訊都關掉，我就是不想再跟外界聯絡，我覺得上天對我真的是太不好了，怎麼會在大年初一就受了這麼大的傷害，而且醫生也沒有辦法幫助我，因為在醫院有好多的人，當時也沒有辦法做什麼緊急處理，又是遇上了過年。
　
　　老師很努力地希望能夠透過一些3C的資訊能跟我聯絡，但我就是狠了心，絕對不回教會，也絕對不回小組，我嘗試用一些空中主日學的方法，跟老師有一些對談，就是每天問幾個問題，關於我心中感到憤恨的問題。但最重要的是，老師關心的是我的傷勢該怎麼辦，因為當時剛好遇上過年，沒有什麼復健診所可以就診，必須要有人幫助我。我跟老師說，我唯一能夠接受的事情，就是希望老師你不要再跟我聯絡了，我只需要你派一個學生來家裡，幫我復健這樣就好了，其他的人我都不想接觸，那時候真的非常地任性又憤恨。
　
　　之後，老師答應我不再打擾我，他會派一個學生如期到家裡來幫我治療，於是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我關閉了自己。
　
　　那一天，老師指派的學生要來訪時，我還在想，老師的學生有這麼多，該不會是一位盲人吧，我正在想要如何接待這位來訪的推拿師，但當我一開門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其實就是老師他自己的兒子，他派了他兒子來服侍我，來家裡幫我推拿，我真的非常地感動，好像我好想要甩掉上帝，卻永遠都甩不掉，不管我怎麼樣地拒絕，似乎老師還是非常地愛我，這也讓我想起我在國中的時候。
　
　　國一的時候，體力就開始不好，常常會暈倒送醫，我的國文老師始終都非常地愛我，他雖然不是我的導師，但他常常看我這樣子，沒有辦法上學，沒有體力，心裡很心疼我，所已決定去學中醫。在我國中三年的期間，他雖然沒有辦法醫治我，但是到了我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希望我到家裡一趟，剛見面時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抓起我的手幫我把脈並跟我說：「老師為了你考上中醫執照，老師想要醫治你，你以後每個禮拜過來，老師想要幫你看病，希望你的身體能好一點，好嗎？」
　
　　我當時真的非常感動，但是老師不跟我收費，一段時間之後，我自己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在這段時間，老師藉由他學習中醫的背景幫我開中藥，希望能調裡我的身體，他跟我說他自己沒有孩子，可是他看到我就如同他的孩子一樣，而且能夠因為我而學習到中醫，他覺得非常地高興。但可能當時我不夠懂事吧，我在最後一次跟他見面時，把我所存的很多的獎學金，一次放在一個紅包袋裡面，偷偷地放在老師的櫃子裡，想表達對老師的感謝之意後便離開，結果老師大發雷霆，意思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我不能夠好好接受他的好意，老師氣到不行，之後就沒有了聯絡。雖然我知道他之後有透過廣播再找到我，我們後來有再見到一次面，但我對當年的不懂事，真的感到很抱歉，也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師道歉。
　
　　今年還有一件讓我覺得非常感恩的事情，就是我的其中一位大學老師，他後來也成為了這所大學的系主任與榮譽教授。在我的大學時代，就有幾位老師跟我講過，我畢業之後，無論做什麼，一定要讓他們知道，尤其是這一位老師，他跟我說，不管你日後，賣什麼，做什麼，老師都希望能成為你第一個客戶，這跟我的醫生和護士說的都一樣。我想，他們都很想幫助我吧，我在畢業去看老師的時候，當時考上了圖書館員，可是老師可能已經有意識到我的眼睛沒有辦法長期做圖書館的工作，他還是再講了一次，你日後不管做什麼工作，無論你有無遇到困難，你都一定要跟老師保持聯絡，老師一定要成為你的客戶，那是我的榮幸，那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他越這麼講，我就越不聯絡，從那一次之後，大概有20年吧，我沒有再跟老師聯絡。
　
　　今年因為女兒要考大學，剛好想考母校和母系，我因為離開體制內教育太多年，實在不知道考試的規則，也沒完全有辦法用視力去閱讀那麼複雜的簡章，再加上沒有人能夠幫我，因而我試著打了電話，跟老師聯絡一聲。從電話那端，可以感受到老師真的非常地急切，非常地高興接到我的電話。20年沒有見了，老師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了，但是老師告訴我，他想跟我見面，他想要幫助我的女兒，想跟我聊一聊現況。於是，我們約在一個咖啡廳見面，當我看到老師的時候，我真的非常地驚訝，其實他應該所餘生命已經不長了，他的身體狀況非常地糟，已經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了，可能還有其他的重大疾病，可是他卻拖著這麼微弱的身子，來跟我和我的女兒見面，而且那天非常意外地，他花了6個小時不斷地跟我聊天，最後我知道老師的生命已經不長的時候，我心裡真的覺得很難過，為什麼這些年來我這麼固執，為了自己的面子，始終不肯跟系上的老師以及疼愛我的老師聯絡。
　
　　後來因為女兒的考試過程中，系上有很多的老師和同學得知我回到台北，其實都是非常地懷念，希望能夠知道我的近況，我才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地任性，可能因為自己的不方便，不想造成別人的困擾，這麼多年來，始終忘了他們對我的疼愛。回想起我當年能夠到大企業圖書館工作，也是因為這個企業到校園徵才，在大學還沒有畢業的2月份，系上的一位教授，第一個就推薦我，我非常順利地在沒有找過工作，就能夠在企業裡的草創圖書館任職，當年老師對我真的有非常多的肯定，我都非常感謝；另外一位老師給我的學業總成績是110分，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很納悶，那時候我以為自己看錯了，還跑回去向老師確認是不是打錯了，因為總分是100分，老師跟我說，這是我要給你的分數，因為你的努力遠超過老師能夠給你的，遠超過老師的想像。
　
　　在這一生中，真的有數不盡的恩師要感謝，我的兩個孩子也是。從一個特殊的孩子出生，可以想見，在他們的人生中，會有多少的坎坷或者是和一般人的不同之處、有多少觀念和硬仗必須要去奮鬥，有多少人能夠接納和一般人不同的孩子。
　
　　從我的孩子3歲，我得知他跟別的孩子不同的時候，我就到處求醫，也到處閱讀教育的書籍、法規還有尋找各種機構。當時台灣最大並可以尋求諮詢的大概就是師大的一些諮詢系統，我很感謝師大有3位教授，跟我們完全是陌生人但卻曾經幫助過我們。第一位教授，他是負責台灣資優相關計畫一位非常重要的教授，當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夠見到他，那個時代還沒有所謂的手機，只有答錄機，教授當時非常地忙碌，常常身處國外。我在答錄機大概留了20多次的話，簡短地說明我的背景跟來歷，教授大概後來是被我的留言內容所感動，願意和我的孩子見一面。在那一次，其實是一次非常關鍵的見面，他跟我說：「你的孩子其實並不是智障，而是資優。」這兩者的差別真的是非常大的笑話，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但是在這20年來，這一位台灣重量級的教授，在孩子的每一個過程，都給了我一些重要的支持，我真的覺得非常感謝。
　
　　另外一位教授，現在已經過世了，但是在當年，他也勇於在教育會場上，不怕任何人帶來的壓力，給我的孩子最大的協助。因為當年有很多的鑑定，會帶來非常多奇奇怪怪的負擔，學校會有負擔，老師會有負擔，所以會有各方面的壓力。但教授用的是他專業的判斷，最後由他拍板定案，說明孩子的一切。這位教授是一位非常勇敢的人，我非常感謝他，當年若沒有她這精準的判斷，我的孩子可能還有非常多的辛苦要去熬。這些人都是陌生人，我很感佩這些老師們，真的就是在教育職場上憑著一股教育的熱忱，幫助著需要幫助的人。
　
　　還有感謝著我的兒子一生中有非常多的貴人，很多我們拜訪的人，其實都是互不認識但是後來都變成了20年的好朋友：有建築系的主任，有美術系的老師，有工業設計系的教授，還有幾位體制外學校的校長，特別是兒子的國中導師，我覺得是奠定了孩子他這一生中樂觀與精神支持上一位非常重要的人。在過去幾乎所有的人都用放大鏡來看孩子的缺點，可是這位老師始終是用一個看待「神奇寶貝」的角度，來看待我的孩子。
　
　　他曾經跟我講過一句話：「你的一生會因為這個兒子而改變，而且這個孩子將是這一生會幫助你的人。」那個時候，我真的無法體會，因為非常地辛苦，想想看，一個視障的人離開家人，到一個毫無人際地緣的偏鄉流浪了一個多月都沒有地方可住，當時怎麼可能覺得要感恩這個孩子。但是經過這麼多年以來，老師所說的這段話真的成真了。老師跟我不但已是知己，而且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師生的情誼，我感謝著兒子的特殊狀況，讓我在教育界和醫界有非常多的朋友，這些年來，若非他們的幫助，我們一路沒有辦法走到現在，教師節對我們來說，真的是一個令人感激不盡的日子。
　
　　我的兩個孩子真的都很幸運，在他們這一生中，像媽媽一樣都能夠遇到貴人，而且已經都能夠健康地長大。現在回想起來，真的覺得師恩難忘，也覺得不要過度地焦慮，不管我們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也不管孩子們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老天都有辦法把他們養大的，因為老天會派人來幫助每一個人，每一個生命都會有他的出路。
　
　　我的系主任已經離世了，我很難過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最後沒有辦法回到學校再去看看老師，但是日後剩餘的時間有機會我想我會在每一年的教師節，或者每一年有空的時間，多多去探訪他們。
　
　　今天是教師節，祝我所有的老師們，還有天下所有的老師們，教師節快樂。雖然今年的教師節沒有放假，但卻剛好遇上颱風。願天下所有辛苦的老師們，都能夠得到上天的紀念。
　

圖片來源：http://www.dgreetings.com/teachers_day/